楚钟吟2(转载)

楚钟吟(2)

     在无恤出嫁的那天,乙出奇地没有露面。行车缓缓地离开曾国的国都随州,百姓们夹道相送这位美丽善良的公主,一直到了很远的郊外。远嫁的公主不知道何时还能返回故乡。无恤时不时地掀起帘子张望,始终都没有乙派来的人。无恤失望了,开始偷偷的抽泣。公子熊章俯身温柔地问候无恤,无恤无以作答。
   这时,他们听到了乐声出现在前面的大路上。钟声,就是钟声!车队停下,熊章扶着无恤出车。风送来了编钟的声音。旷野里,一架完整的编钟支着,乐手们敲打着钟。故土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无恤的眼眶中闪烁着晶莹。这套编钟中沁着无恤的血,无恤的心。
   无恤数着,三十六个。这不是无恤铸的编钟,无恤怀疑着,然而这个音绝对没有错,和她铸的那六十四个编钟的音是如此的和谐。难道是其中的一部分?不,不是,无恤仔细地甄别着,的确不是。无恤找着,她渴望找到乙的身影,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乙的确没有来,始终没有来。无恤扑倒在熊章的怀里,哭了。
   奏乐完毕,一个乐手将音锤交到了无恤的手中。
   “公主,这是曾侯送给您的礼物。他希望您永远都记得在昭阳宫中的血脉相连。”说完,乐手就退下了。
   这套编钟是乙送给她的婚礼,三十六个,无恤带着它们离开了故土曾国。
   公元前 489年,在公子熊章迎娶无恤后三个月,楚王驾崩,祀号楚昭王。是年公子熊章登基,他就是楚惠王。
  
   “一路上,我都在等待着他的到来。然而他确实恨着我,始终没有露面。再见的遥遥无期,那就是远嫁女儿的心。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痛苦折磨着我对你的爱戴,难道你不再是那个疼我爱的哥哥乙了吗?
   我收到了你的编钟,每次扣响的时候总能够听到你的苦,只有我能听到,只有我能听到。”
  
  
  
   婚后的无恤是幸福和快乐的,熊章对她体贴入微。
   “无恤!”
   “大王!”
   “不,你不要叫我大王,就如同很多年以前一样,叫我熊章,我永远都是你的熊章。”
   “嗯,”无恤娇羞而满足地倚在熊章的怀中。
   “无恤,你真漂亮!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就如此的美丽。你就一直这样诱惑着我的心灵,让我夜夜不宁。”熊章抬起无恤那美好的脸,凝视着她,“不过,我现在幸福了,我终于得到了你。我要带你去祭告山川,带你去阅历大河。我要为你铸造铜器,就叫曾姬无恤壶,要做两件,供奉在楚国的宗祠庙宇里,让世世代代的人们永远铭记你的贤德,你的聪慧。”
   “熊章,我要祭告山川,我要亲自来铸这对壶,我要在壶上铭刻下铭文,让后世的子孙永远记得你的英武,前秋万代服事楚王室。”无恤激动得说。
   “无恤!拥有你,如同拥有楚国一般的荣耀和厚重。”
   无恤满足于这样的幸福,虽然熊章并不精通音乐的魅力。但是他乐意作一个欣赏者,呵护她,关怀她,这就足够了。
   百里外,曾国的宫殿里。长明的灯白天黑夜得燃烧着,自从无恤走后,就没有熄灭过。曾侯变得越来越郁郁寡欢,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钟殿里,扣着,吟着。
  
   “我总是得不到任何关于乙的消息。他的快乐和忧伤是我的牵挂,他的烦躁和痛苦是我的负累。然而在我的世界里,他像是蒸发了一样。偶尔,我多年前那六十四条刀疤会隐隐地疼,我期望那是乙在扣击着我的钟,扣击着我的灵魂。”
 

   公元前 488年,楚惠王二年,白公胜起兵作乱。刚刚登基的楚王熊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国都郢失守了,叛军即将攻入皇宫,宫中大乱。
   “无恤,无恤!”楚王骑着战马在四处奔逃四散的人群里寻找无恤。“夫人在哪里?”楚王揪住一个太监恶狠狠地问。
   “后,后,后面。”楚王扔开了这个太监,直奔后宫。
   “无恤!”楚王翻身下马。
   “熊章!”无恤手中捧着最小的那枚编钟。
   “无恤,你快走,去随州找你的哥哥乙。”楚王不由分说地就把无恤推上了他的战马。
   “熊章,我们同生共死,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我是楚国的国君,我不能临阵脱逃,我要和这个帝国同生共死。你快回随州,请曾侯出兵救楚。”说着,熊章在马屁股上狠狠刺了一刀。马受了惊吓,撒腿而去。
   无恤无力勒住受惊的战马,“熊章,等我回来!”无恤在马上高叫着。
   战火烧到了宫中,楚王被囚。
  
   “楚国亡国了,熊章被囚禁了起来。君侯和囚徒,高贵和卑贱,生命和死亡,往往都只是在一步之遥。我和时间赛跑着,去救助我的丈夫,我的爱人。那一刻我希冀着从来都不是帝王家的儿女。”
  
  
  
   无恤乘着那一骑战马,披星戴月,来到了随州城下。
   楚国内乱的消息已经传到随州。随州城门高高挂起,整个城市陷入了战争的戒备之中。无恤的马刚到了城门底下,就已经听到了城门上的警告。
   “我是无恤!我是曾侯乙的妹妹,我是曾国的公主!”无恤高声叫道。
   守城的士兵面面相觑,然而没有命令谁也不敢开门。无恤回来了的消息被报到了宫中,乙匆匆穿衣登上了城门。
   “哥哥,是我无恤啊!”
   “无恤!”曾侯哽咽着,激动地说,“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我的无恤!”
   “是我,哥哥快救救熊章,救救楚国吧。”
   就在听到熊章这个名字的刹那,曾侯不再激动,表情变得冷漠。“去别处吧,你是曾国嫁出去的女儿,不再是曾国的人了。”
   “哥哥!为什么?楚国危在旦夕!”
   “如果你能够永远不再离开曾国,我会去救楚国,然后让熊章那个小子离你远远的。”
   “他是我的丈夫,你的妹夫。”
   “如果他是你的丈夫,他将不会是我的妹夫。我的妹妹无恤在出嫁的那天已经死了。”
   “乙,哥哥!求求你了!”无恤哭诉着。
   然而乙的心坚硬得如同石头,一种情绪抗击着他的理智。他漠然得看着城门下的无恤。
   “乙,我的哥哥,听听这编钟的声音,它多么美好,就如同我们那没有忧伤的童年。”无恤轻轻扣着编钟,那编钟的声音吟吟作响,清晰地传到了城头每一个人的耳中。“听哪,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即便在逃往的日子,我就不曾把它们丢弃。因为这是我们永远都无法丢弃的血脉,我和你的血管里流得是同一种鲜血呀!”无恤哭诉着。
   那钟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地传来,扣击着曾侯的心,疼痛,如刀割般的疼痛,乙一直忍着,沉默着。
   无恤在苦苦哀求多时后,勒转了马头。“无论你如何对待我,我都把你当作唯一的哥哥。”无恤离开了。
   “为什么是哥哥?”突然曾侯捂着心口,仰面倒下。
   “曾侯!曾侯!……”大臣和将领们都慌乱了起来,就在无恤远去的马蹄声中,一声又一声的“快传太医!”
  
   “我失望的离开了我的故土,然而我却没有任何的憎恨。我的哥哥,我的乙,这是我们最后的一面,我没有时间去记恨这最后的匆匆。”
  
  
  
   无恤漫无目的地在荒野上奔跑,她不知道什么是疲倦,什么是伤心,只有一个信念"救熊章"。她连着奔跑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楚国北部边境上遇到了前来勤王的叶公子高。“救楚王!”这是无恤见到叶公后唯一说的一句话,接着她就昏了过去。
   叶公的部队节节胜战,一举歼灭了白公胜的叛军,楚国复国了。
   在匆匆完成对有功将领的封赏,楚惠王就回到了后宫,无恤的身边。无恤卧在病床上,连续的奔波和担惊受怕,以及战争终于让她倒下了。
   “无恤!”
   “大王,”无恤睁开她那灰暗的眼睛,美丽如同风之花般凋零。
   “无恤,都是我的错。”熊章紧紧握住她的手,眼泪顺着脸庞滑下落在无恤的手上,滚烫滚烫的。
   无恤摇了摇头,遥指了一下乙送给她的那三十六个编钟。楚王示意乐工奏乐。编钟的声音响起,无恤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百里外,曾国的宫殿内。
   曾侯心口的伤痕越疼越激烈。
   一个太医,摇着头说,“不知大王胸口着三十六道刀疤因何得来?呀!这伤口怎么开始沁出血丝?快,快递刀创药。”
   曾侯把前来抹药的小太监推开,吓得太医和太监们都跪了下来告饶。
   “奏乐,奏那编钟!”曾侯有气无力得说。
  
   楚宫内。
   无恤的内脾开始疼痛,椎心刺骨。无恤呻吟着,熊章手足无措。
   “大王救我!熊章救我!刀,一把一把的刀在割我的肉,我的内脏,我的骨头。天哪!”
   “无恤!”
   “啊!哥哥,乙救我!”
   “无恤!太医,太医怎么办?无恤!”
   突然,无恤不再呻吟,只是喃喃得说,“我听到了,我的编钟!”脸上露出了安详和喜悦。
   “无恤!”
   曾国的宫殿里,随着曾侯乙最后一声的高呼,终于回归了静寂。编钟的最后一声,荡漾在整个宫殿的上空,久久不绝。
  
   “就在生命的最后刹那,我听见了两个深深爱着我的男人的呼唤,
  听见了我的钟声,乙的钟声……”
  
  
  
  碎枫
  2002.4.26

  
  

# posted by 尘枫往事 @ 2005-03-31 18:13 评论(0)

   故事的灵感来自小醉近期对曾侯乙编钟的痴迷。于是我们开始了一连串的追寻。在追寻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听到了无数的谜。曾国和随国的关系?六十四个一套的曾侯乙编钟和二号墓中另三十六编钟的和谐?曾姬无恤壶上所铭记的往事?楚惠王复国的故事?……这些谜团不仅激荡着我的心,还诱惑着我。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在《大明宫词》一书封底上的文字:
   “我怀揣着寻找美的坚定信念,战战兢兢地开启历史庞大厚重地封盖。那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语气庄严地封存着以往地人事。我像一个存心反抗父亲训令的孩子那样义无返顾地掀开它,激动地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找到美好,因为我内心除了崇拜与感激之外一无所有。
   于是,冒着被父亲指责为杜撰地危险,我急切地用想象力装点着那些遥远的生命,热情地同我大唐的祖先一道生活,我勇敢地将内心地一切情感及隐秘地愿望如数交与他们,任他们负载着我的灵魂演绎他们伟大而豪迈的爱情与权谋。
   最终,我兴奋地发现,他们至今都没有中止典雅而优美的生活……”
  
   ――郑重
  
   的确,这段话准确地表达了我此刻的心情和意想。而这就是我写下《楚钟吟》的动力。
   然而必须要本着尊重历史而说明的是:
  1,曾侯乙的生卒为公元前478年至公元前433年。《楚钟吟》中为了将故事写得好看,将他的生日提前到了公元前512年,将死日提前到了公元前488年。关于曾侯乙的实际生卒资料可以查阅关于曾侯乙编钟的资料得到。
  2,楚惠王熊章的生卒我没有考证到,但是他在位的时间是公元前489年,至公元前432年。
  3,白公胜的叛乱时间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惠王二年,另一说是惠王十一年(公元前478年)。我个人倾向于前一种说法。
  4,关于无恤也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惠王的夫人,公元前 463年娶其为妻,惠王为无恤制作了曾姬无恤壶,共两个为一对,上面有四十余字,记录的是惠王二十六年,无恤祭告山川,让后世子孙永服王室。又一说是声王的夫人,公元前407年楚声王娶其为妻。我个人倾向前一种说法。
  5,关于十弦琴。在曾侯乙的墓室中除了出土了国宝曾侯乙编钟,还出土了大量的乐器,其中就有一张十弦琴。
   对于先秦人们的生活我总是有一种憧憬和遐想,如今可算是初步了却了一个心愿。

          
  碎枫
  2002.4.26


以上内容来自天涯博客:蕴醉斋  作者:尘枫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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