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钟吟1(转载)

楚钟吟(1)

  
   公元前506 年,吴国大兵压境,楚昭王仓惶辞庙,逃往随州,曾侯力排众议,坚拒吴王阖闾的威逼利诱,收留了楚王及年仅八岁的公子熊章。
   “哥哥,陪我玩会嘛。”玉装粉琢的小无恤,晃悠着两条小辫在公子乙身后跑来跑去。
   “无恤乖,哥哥现在要去和熊章商量国家大事。”公子一脸严肃的样子对小无恤说。
   “我是无恤公主,我也要商量国家大事。”无恤双手插腰,挺起了胸膛。
   “无恤,你再不乖,我就不陪你吹箫弹琴了。”乙皱着眉头。
   “那……那我和你一起去,然后我乖,我不吵,可以吗?”无恤一想到乙不陪自己吹箫,口气就软了。
   “那好吧。你是无恤公主,我是公子乙,曾国未来的君侯,我们接待的是楚国的储君公子熊章,你要遵守礼仪。”
   “嗯!”无恤认真地点着头,高贵的血统在她稚幼的脸庞上彰显无疑。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熊章,他那紧锁的眉头,留给我无尽的猜测和遐想。和乙相比,熊章高大而成熟,兴许是因为战争让人们更多的了知自己的责任和无法避免的苦痛。而我,曾国的公主,第一次知道了作为公主的职责。除了带给子民安宁的生活-那是我无法做到的-还要给他们以快乐。的确,我可以用乐声取悦他们。”
  
  
  
   八年后,公子熊章与公子乙会猎于随州郊外。
   “乙,你吹箫的技艺真是越来越高了,看那些野兽都为你的箫声震慑,呵呵。”十六岁的公子熊章骑在马上虎背熊腰,意气分发。八年前,他是逃亡的公子熊章,来到这片土地上。八年后的今天,一个强盛的楚国即将出现在国人的面前。而他就是这个楚国的储君。
   “我只是一个文弱的略通音律的公子乙。我守候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以及土地上曾国的子民。”乙叹息地摇了摇头。年仅十四岁的他已经知道作为一个君侯的荣耀和辛苦。他的父亲已经卧病在床多年了,治理曾国的大任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虽然身旁的这个公子熊章多年前是曾侯救助的对象,但是八年后,当江汉地区周天子姬姓诸侯逐一被楚国灭绝的今天,他不敢奢望楚国的君王依然能够记得八年前吴国伍子胥鞭尸平王的事实,他也不敢奢望熊章能记得在昭阳宫,他、熊章和无恤一本正经地讨论如何帮助熊章复国的往事,他更不敢奢望公子熊章依然能够平等地和他作朋友。
   “无恤呢?我想见见她。”熊章问。
   这时,一骑白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哥哥,看我铸的钟,看!”十一岁的无恤穿着粗布的衣服,一手举着一只新铸的钟。快到跟前的时候,无恤勒住了白马,白马立身踢蹄,嘶鸣不已。
   “无恤!你太没规矩了!”乙皱着眉头轻声呵斥。
   无恤吐了吐舌头,拿起袖管一抹脸上的汗水,得意地说,“你听听这钟的声音,洪亮庄严,一个钟可以在不同面上敲出两个音。”
   “真的?!”乙大喜,顾不上继续数落无恤,接过钟轻弹了一下,音色果然很不错。可是两个音的分界不是特别明显,乙仔细倾听着,略略皱眉。
   “我成功了,至少是初步成功了对不对?”无恤看着乙脸上神往的表情,兴奋地说。
   “嗯!”乙点了点头,继续试着钟的声音。无恤专注地看着乙,因为她知道乙对音律的敏感和对乐音的痴迷。
   就在他们俩用钟,用音乐交流的时候,熊章默默而痴情地看着无恤,八年前梳着两个小辫的无恤,如今已经挽起发髻。虽然她穿着粗布的衣服,脸上还有一道炭黑的痕迹,单纯,激情,执着和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如同一道又一道烟花从她身上迸射着,挥洒着,耀目着。
   “我要娶无恤为妻!”熊章在心里立下誓言。
   “报~”一个骑兵从远处一路长啸而来,跃下马,跪倒在乙,熊章和无恤面前,“曾侯薨天了!”
   “啊!”钟从乙的手中落下,“当~”响声不绝于耳。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大悲大喜。当我依然沉浸在那个钟的成功时,父亲的去世给我莫大的打击。然而我知道承受更多的是我的哥哥乙。就在那个白色充盈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熊章的出现,是我生命中的一道阳光。我用了整整九年,去回味这道阳光,去等待它的再次出现。”
     四年后,已经成为曾侯的乙即将大婚。整个宫内洋溢着一番喜庆的气氛,唯独乙自己郁郁不乐地在宫中闲逛。不自觉得,乙便来到了无恤的宫中。里面正奏着乐。
   “无恤,”曾侯唤了一声。
   “哎呀,哥哥你怎么来了。不许偷听,我还没排练好呢。”无恤挡在了门口。
   “小丫头,在玩什么名堂,我要看看。”乙闪过了无恤,却看见宫内的大厅里陈列着六十四个钟,大小不一,排列整齐。“这是什么?”乙高兴而好奇地问。
   “钟队,我准备把它们叫编钟。本来想瞒着你,等你大婚之日奏给你听的,现在倒好了。”无恤一边埋怨,一边偷偷打量乙的神情。
   “编钟?呵呵,这个名字好啊,”乙路过一个个钟,一个个摸着,扣着。“你这个小机灵鬼,怪不得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你出来捣乱了。这些都是你铸的?”
   “嗯,每一个都是我亲自设计,亲自监工,亲自试音的。”无恤自豪得点头。
   “是吗?!”乙惊讶得看着无恤,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真是太厉害了。”
   “哎哟!”无恤蹙眉,痛苦得呻吟了一下。
   “怎么了?”乙焦虑地问,却不松开手。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无恤尝试着逃脱乙的质问。
   “让我看,”乙不由分说地掀开无恤的衣袖,就在她的手臂上布满了刀痕,有的还沁着血。“这是怎么回事?”
   “都说没什么了。”无恤不顾疼痛甩开了手臂,放下衣袖。
   “这怎么是没什么?那么多刀痕,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刀痕。”乙咄咄逼问。
   “哎呀,就是为了这套编钟啦。我发现只有在成钟的刹那,浇上铸钟者的鲜血,钟才能发出美妙的声音,所以……”
   “所以,你就这样虐待自己?”乙开始发怒了。却一把把无恤揉在了胸前,“无恤,你知不知道我会心疼?”
   “哥,我只想给你一个完美的礼物。”
   “我不想要什么礼物,我只想要你……想要你开心,平安。”
   “哥!”无恤流着泪。
   “我们从小就没有母亲,父王去世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如果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死去的父王母后交代?”乙拿脸庞厮磨着无恤的鬓发,“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我不许你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嗯!”无恤点着头,这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和乙靠得这样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身上作为音乐家的纤敏,感受到他身上作为曾侯的责任,感受到他身上作为男人的快乐和悲伤。
   一个太监从殿外猫着腰进来,跪倒在曾侯乙和无恤的面前,曾侯急忙松开了无恤。“大王,楚国使节来访,奉上贺婚之礼。另楚公子熊章遣媒人说媒,欲聘娶无恤公主。”
   无恤脸涨得通红地,躲到后殿去了。然而她惊讶地偷听到乙在大殿上咆哮,“滚,让那个媒人滚回楚国去!”
  
   “我从来不曾料想最爱我的哥哥会拒绝熊章对我的求婚,那是我所期待的阳光。我猜想可能因为他即将经历人生的一个洗礼-婚姻,因此而变地不稳定,不同以往。在相依为命的时光里,我一直在等待哥哥的回心转意。”
  
  
  
   于是,无恤在曾国又生活了五年。五年里,熊章不停地求婚,都被曾侯以各种理由拒绝了。甚至有一次激怒了楚王,准备出兵了灭了曾国,熊章苦苦哀求,最终楚王念着当年的恩情才悻悻作罢。
   五年,流言蜚语四起,谁都无法理解小小一个曾国会拒绝楚国储君的求婚,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只有将自家的女儿送出去的道理。于是,也没有其他的君侯愿意来聘娶无恤。未婚的无恤似乎已经是一个已婚的女子。所有的人看着这出戏顺利上演,或者成为千古流传的笑话。
   美丽而高贵的无恤终是长大了。20岁的女子,美好地如同春天草地上的鲜花。20岁的无恤是曾国宫殿里的最后一丝阳光。
   乙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虽然无恤认为这种不幸福的原因是作为音乐家的乙时时受着烦杂而庸俗的国事的骚扰。但是乙却认为这种不幸福是因为他的郑姬是一个不懂音乐的女人,她甚至不会呻吟。对于乙的家庭生活,无恤始终保持一份戒心,因为乙对她倾诉地太多了,语言的,音乐的。无恤也试图向乙倾诉她的疑惑,却总是总是被忽略或者打断。
   终于有一天,不解和容忍爆发了。
   “哥,”无恤气冲冲地冲进乙的琴房,乙正在专注地调试一张十弦琴。“我听说你又把熊章的使者赶出去了,是吗?”
   “嗯?嗯!”乙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
   “为什么?”无恤按住了乙的琴。
   “你那么着急嫁人吗?”乙抬头望着无恤。
   “你不希望你的妹妹得到幸福?”
   “嫁给熊章那个五大三粗的傻瓜就能得到幸福?”
   “可是已经没有别的人了。”无恤都快哭了。
   “所以你着急了?”乙讽刺着。
   “你!”无恤推倒了桌上所有的器皿,哭着跑出了琴房。身后响起了乙的琴声。突然一根弦被生生地扯断了。那“呲啦”的一声,在所有的人们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第二天,曾侯遣使楚国,将唯一的妹妹嫁给了公子熊章。
  
   “原来幸福就是这样得来的,可是我明明感受到了伤害。那崩断的弦始终都没有被续上。我那不幸的哥哥,又失去了一样他最心爱的乐器。”
  
# posted by 尘枫往事 @ 2005-03-31 18:12 评论(0)

以上内容来自天涯博客:蕴醉斋  作者:尘枫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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